第一军团的首轮攻势已经结束,战线从童真山门向上延伸了五十米左右。只为这五十米,四千多名昂斯特士兵和两千名星兵命丧黄泉。天色已不早,卢公决定先安营扎寨,好让疲惫的将士们歇息。第一军团便在山门外的原野上扎营,同时还抽出一部分精锐于童真山麓、山门处埋伏戒备,以防星军摸黑奇袭。
德科攻陷新城的消息传来,卢公不知该喜该悲。至少从战场全局来看,帝国军已经砍掉了亚历山大的左膀右臂,星军虽然保留立足之地,却无法挥动双拳与帝国军正面相搏,他们已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,除了全力死守别无他法,而帝国军拥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,不需要多余的计谋:如潮的攻势便是最后的计谋。
然而上述的优势有一个前提,那就是第二军团必须参战,不是点到为止偷了个新城便鸣金收兵,而是要参与对三山地区的总攻。两大军团十数万之众一同出击,就算亚历山大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。但聪明的德科中将似乎并不打算和第一军团并肩作战。
“请第一军团猛攻三山牵制星军主力,本帅亲引一支精兵豪取新城!之后再前往童真山前与老将军并肩作战!”出师前的会议上德科是如此热血激昂、信誓旦旦地向卢公保证。但根据斥候的回报,德科早在上午九时便袭取了空荡荡的新城,虽然在入城后遭了星人小聪明的暗算,折损了少数人马,但基本上拿下新城可谓兵不血刃。
“这儿和新城不过六七十里路程,别说是报讯,德科真想助阵早就该到了,结果连他袭取新城的消息都是我们自己人探回来的。老将军,看样子那白眼虎儿是想让我们和星人再耗上一阵,待到星军弹尽粮绝无力再战时再过来抢功啊!”
久旱忿忿不平地念叨着,卢公只是付诸一笑,不做回应。莫里森刚监督完工兵扎营回来,在帐外便听到了久旱的抱怨。帷幔掀动,灯影斑驳,他轻抬细踩地步入其中。
“不论德科是否会发兵与我们共同作战,我觉得我们都不该忘记最初的任务,”莫里森说,“一开始陛下就只是派我们第一军团前来征伐叛军,倘若我们之前一战胜了,也就没有眼下麻烦的现状。德科想通过让我部与亚历山大死斗的方式借机消耗我们,虽然可恨,但反过来想想,这不正是我部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吗?”
“怎讲?”久旱问。
“我们就靠着现有的人马,攻陷三山,生擒亚历山大!只要能达成这一目标,不仅能重振天下无双军的威名,更能使老将军重新赢回陛下的信任,第一军团在帝国陆军的地位便难以撼动…”
“你说得轻巧。星军的战力如何你也亲眼目睹过,更何况他们占有地利,居高临下大打防卫战,想攻上去谈何容易?”久旱打断莫里森,语气有些不悦,他觉得这个后辈的话天真可笑,且含有一种鲁莽的冒犯。
“将军说得对,如果亚历山大一直龟缩山上不肯下来,那对我们自是大为不利。但若是能引诱他率军下山呢?”
卢公听他讲到这,低埋着的头条件反射般抬了起来:
“理论无假,但你有什么办法引他下山?在我看来,那小贼可是个狡猾慎重之人,为了固守三山可是连新城都放弃了。这样一个冷静理智的敌人,你如何骗他上当?”
“正如老将军所言,晚辈也认为那个被星人吹捧为‘星之子’的男人不会轻易上当。一开始晚辈就在寻思,如果分野高原上只有我们第一军团一个军团在的话,我们可以佯装撤兵,兴许亚历山大会发重兵追击,到那时我们便可设下埋伏等他,一鼓作气将星军主了歼灭,之后再取三山易如反掌。现在第二军团来了,对我部而言,他们亦敌亦友,他们可以对星军形成牵制,但考虑到德科的品性,我们甚至要防范第二军团会对我部做出什么有害的举动,基本上我们不能指望他实际行动上的协助;然而对于星军而言,即便是击溃了第一军团,不是还有蓦地冒出来的那十万人吗?由于第二军团这一存在极具威慑力,亚历山大会十倍百倍地谨慎、保守。莫说是诈退,就是第一军团打得只剩几百人,他也不会追击我们。
“所以,我们不可以通过诱骗的方法引他下山,而应该用更为激烈主动的方法逼他下山。”
莫里森走到营帐中央的矮案前弯下腰,借着油灯的明光指点案上的地图。
“两位请看,这是三山地区的地图。所谓三山地区,并非单只童真、不惑、垂暮三山山城,还应包括三山周围大大小小的其余三十多个小山城。而三山地区的主体也不是三山山城,而是被夹于中央被三山环绕的星象盆地。这盆地面积不大,却异常拥挤地聚居了五十万星人,他们是星人在分野高原北部的主要人口。
“这五十万星人中的大多数都有古山人血统,而人马座·亚历山大的母亲正是古山人。晚辈听说早在光荣征服战争之前人马座便已威名远播,世人追封给他许多夸张的外号,其中有个相对平常些的叫‘古山之子’,可见他在古山人心中的地位之高。如今,空·亚历山大在此聚众忤逆,也是想借着祖上余威诓骗古山后人支持他。事实上他的诡计已经得逞。上一阵战罢,我的部下生擒了几名星兵,他们都是古山人子孙。经过拷问,他们向晚辈抖出不少情报。
“其一,星军现有粮草的分布。亚历山大将粮**细分拨,屯积在多个不同的地方。而最主要的屯积点有两个,一个位于童真山城,一个位于星象盆地中心城,都是我们无法直接攻取、相当安全的地方。由此可见亚历山大的谨慎,但似乎也能从中得出一个猜想:那就是他手中只剩这些粮草了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卢公问
“我调查了原分野殖民地政府留下来的本地近几年的农业报告。自679年至681年整个分野高原都遭遇了空前严重的旱灾,原本被称为‘永充米仓’的分野高原几乎颗粒无收,由于帝国政府救灾行动颇为懈怠…导致近十万星人在饥荒中饿死。如果不是南方的羽邦出于人道主义而伸出援手,也许饿死的人数会更多。
“由于那场持续两年多的饥荒致使充盈的高原大粮仓完全吃空,此外由于帝国政府的见死不救…高原上还爆发了多起民众暴动,虽陆续被镇压,但终究还是埋下仇恨的种子。而现在正被某人利用…
“去年10月,分野高原终于迎来了强降雨,干渴皲裂的田野灵魂终于被喊了回来,大地苏生,万物重启,一年两熟的分野稻又种了起来。
“尽管分野高原北部拥有一望无际的大面积稻田,但旱灾带来的毁灭性破坏还是对粮食产量造成一定的影响。在旱灾结束至今还不到一年,粮食并没有屯积多少。加之今年年初原殖民地政府还征集了一部分粮草运回本土,这更让高原北部的可用粮食量显得捉襟见肘。晚辈以为,亚历山大一定从其他国家或私人粮贩手中购买了相当数量的粮食,否则不可能支撑到现在。而此时在三山地区所剩的军粮必定不多,亚历山大一定在等星象盆地的稻田秋收。如果没有即将到来的秋收进行补充,星军绝对撑不过冬天。”
“好小子!有理有据啊。好,正如你所说星军粮草不多急待补充,那我军该当如何?”
“事实上我们也没多少粮草。上回老将军向中央申请增拨粮饷遭拒,却将八十多万石粮全给了第二军团,让德科给我们配给,可谓任人摆布。但好在有老将军在,真要粮他也得给!”久旱突然插了一段与上下文不太搭的补充说明,仿佛是为了向两人证明自己的存在。
“嗯,如久旱将军所言,在这么严苛的环境下我们更要尽早行动。晚辈有几个方略,说与二位听。
“一,利用兵力优势,对三山地区形成封锁,断绝三山与外界的联系使之孤立,犹如垂死之困兽。为实现这一目标,我军应暂停对童真山的攻势,转而进攻三大山城外围的若干小城镇。亚历山大已将主力集结于三大山城和星象盆地,拿下这些小城镇一定兵不血刃。
“二,毁掉星军在三山地区所有等待收割的稻田。距离秋收还要一个月的时间,星军也许能撑到那时。所以在他们补充粮食前我们应先将稻田毁尽,请老将军向中央申请空艇的援助,只有空艇部队能切实有效地摧毁星人的稻田。
“三,我们自己不可断粮。关于这一点正如久旱将军所说,我部将士的肚子能不能饱全凭德科说了算,但若是老将军多向他施加压力,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怠慢。
“四,维持现有战线。我刚才说了要围住三山,暂停对童真山或其他二山的攻势,但只是暂停却不能将战线往后挪。我们可以留下四万人守在此地维持战线,但不再向上推进,只要与星军僵持便是,其余人马分头攻取周围小城镇以形成对三大山的包围。
“只要能成功围住三山,并使星军陷入无粮的窘境,到时候亚历山大就算不想下山也非下山不可。这个方略在军事行动上其实不难执行,真正难的地方在于与中央和第二军团的沟通。中央肯不肯派空军协助、德科能不能准时准量地为我部供粮,这两点才是决定方略能成与否的关键。”
“你可真是把麻烦事都推给我了。”卢公耸耸肩,“要不是我兄长伤了,这些事也轮不到我做吧。无妨,我也不是做不得。喂,久旱,你觉得这小子的方略如何?真能按部就班把这方略完成,亚历山大总该下山吧?”
“嗯…不仅能逼迫星军主动出击,还能使其置身于难以翻盘的大困境…非常合理的方略。”久旱叹服。
“喏?莫里森,我俩都认同你的方略,就这么办吧?”
“是…”莫里森的语气有些怯意,完全没有计策被人认同采纳该有的欣喜与自豪,“这方略我也觉得相当不错了,但心里仍有隐忧。”
“什么隐忧,快说!”卢公似有不快。
“完成这一方略足以逼迫星军下山决战,但也仅此而已。虽然我们兵力占优,可就能百分之百地战胜星军吗?星军的战力远在我军之上,哪怕兵力不足也不容小视…”
“战场上任何事情都不存在百分之百的概率。没有一支军队百战百胜,更没有哪支军队只能收获失利。兵势无常,人算之外往往更看天算。我们只要采取最正确的行动就可以了。”卢公说。
于是,第一军团围绕莫里森提出的四项方略开始展开行动。第三师团、第四军团兵连夜从童真山麓间拔寨而走,一路向三山之西,一路朝三山之东,兵分两路袭取周围的小城镇,以图建立对三大山城的包围圈。久旱、莫里森两个师团仍守在主军两侧,军营长长相连,保持对童真山的压迫态势。卢公则亲拟电文,谋求空艇部队的支援。
“不知道中央肯不肯派空军来协助我们的行动。”卢公拟文时,莫里森在一旁惴惴不安,卢公停下指间疾速挥动着的黑色钢笔,斜睥他一眼,哼哼地冷笑两声。
“说你聪明,却又这么死脑筋。”
“这话什么意思!难道老将军敢百分百地断言中央会接受我们的请求吗?”莫里森感觉受到了羞辱,语气中携带不敬的忿怒。
“我刚才都说了,战场上不存在百分百概率的事情。虽说今晚夜色大好,安静怡人,可也是在战场上。我说你死脑筋并非指中央会不会同意我们请求这件事…陛下确实不信任我们了,但他是聪慧之主,若是为了战争的胜利,他是不会吝惜一小队空艇的。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最先看到我们发到军部的电报的人既不是陛下,也不是伯利克里副部长,而是其他人呢?”
“您是说有人会知情不报?”
“这是大概率的事。”
“那就不发了?那您还拟个毛的电文,反正发了也没人理你!”莫里森气得直跺脚。
“死脑筋!”卢公瞪了他一眼,“朽木!老子拟了两份电文,发往两个地方,可保周全。”
他又挥笔书写了一会,随后将写好的两封电文一同递给莫里森。
“自己看看吧。”
莫里森先看了发给红土盖城空军基地的电文,内容如下:
致 红土盖城空军基地总司令戈麦斯中将:
昔年之别已数载,不知老弟身体康健否?心怀万千思慕,只凭一纸书笺岂能道尽?暂且押积于喉间,来日重逢再畅述旧情。
今番去书,实为有事相求。事态紧急,未禀中央而先询老弟。为兄鏖战于童真山下,苦于山高之天险无从下手,寻思毁其腹地之稻田,以绝敌后补。步军难行,需穹顶下之天兵天将助力。这般军旅,惟老弟手中有之。不可拒我,请速速来援。救我如救汝生身父母。若有可能,顺路捎来一二十万石粮草,我有急用。
你最尊敬的卢公老哥
682年9月3日
「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。」莫里森眯着细眼看完最后几句,在心中暗暗批判眼前这个老头。
“喂,小子,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?”卢公狐疑地拷问。
“哦…我在想老将军虽是个生在马背上的厮杀汉,却也文采斐然,令人拜服啊。”
“嘛,研究过,好歹我也年轻过,二十岁那年大家都叫我卢诗人。”
「虽然有些不敬,但似乎曾在您的青春留下印迹的都是些谄媚之徒。」
“你再看看第二封。”卢公掂掂下巴。
第二封是发给黄金城军部的。
致 帝国军部与七世陛下:
臣将卢公拜上。我部奉君主之令征剿分野匪党,先有一败,大挫君威军威,实为耻辱。然我部既受陛下与国民之托付,自当知耻而后勇,立誓荡平贼人,现已攻至童真山麓,贼人缩首不敢出。今欲毁贼人之粮田绝其粮草补给以动摇其军心,兵贵神速,若得空艇之师相助如虎添翼,必可一战制胜。故恳请陛下及军部同僚,速发军部令,遣红土盖空军来援。该部距前线最近,调度便利。
谨再拜。
第一军团代理军团长卢公
682年9月3日
看完两封电文,莫里森恍然大悟。原来卢公根本就不在乎中央同意与否,因为同意不同意他都要让戈麦斯中将派空艇部队来援。戈麦斯和卢氏兄弟是生死之交,但凡二卢的请求,戈麦斯断然不会拒绝,因此卢公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一路帮手。而发文给中央更像是程序上的敷衍,由于有可能被军部中的政敌隐瞒了请求而使计划破产,卢公才冒着欺瞒中央的风险直接让戈麦斯出兵。与此同时,他也要考虑万一军部同意了他的请求该怎么办。如果军部直接从黄金城空军基地发兵来援,与此同时戈麦斯的援军也到了,那场面可不好收拾,不仅是他要担个越权之罪,戈麦斯也会落个妄动部队之责。他必须让两边一致,于是在发给中央的电文中强调了红土盖空军,并补充了出动红土盖空军的便利之处,只要中央真的想派军支援第一军团,肯定会按着卢公的建议选择红土盖空军。
“您还让戈麦斯中将带粮草来啊。”莫里森将两份电文还给了他。
“以防不测嘛。”
“这么做看似周全,其实风险还是不小。万一中央不理会或拒绝,而戈麦斯中将却发兵了,事后上头追究起来…”
“责任当然由我全权负责,戈麦斯中将只需说是我假借中央命令去讹他就行了。再说,一旦仗打赢了,我的罪责会减轻的。”
“那晚辈没什么别的问题了。”莫里森肃然起敬,向卢公行军礼。卢公付之一笑,扭过身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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